皇帝陛下的誕辰日慶典結束後，艾麗的生活過得井然有序，每天天不亮就和返回大營換班的前輩們一起去大營受訓，然後傍晚時和希禮一起回公館吃晚飯。

朱理殿下的護衛隊分成三個小隊，每隊十八個人，再分成三組，一組六人，每八個小時換一班，三隊人輪換負責沿途、公館和執政官官署的護衛工作，偶爾還會互換隊員。

艾麗算了一下自己的輪班，到周末的時候剛好是她傍晚隨侍。她閑暇時也聽前輩們說起蘇芳哪裏景色好，哪裏有賣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東西，心裏越發期待周末的出行，可是一想到自己囊中已經不是羞澀可以形容的了，是一分錢也沒有，就又很郁悶。

幸好，希禮這個會撒錢的小天使在周六早上集訓結束時宣布了對艾麗的表彰，她在這次游行時應對危機，反應神速，行動得宜，除了表彰，還得到一筆獎金。除了龍騎機兵隊發的獎金，薇露作為朱理殿下的總管，還特別給了她一筆嘉獎金，是以私人護衛隊的名義發給她的。

對於其他護衛隊員、龍騎士們來說，這兩筆獎金只是榮譽性的，但是對艾麗來說，這可算是筆可觀的財富了，剛好解了她燃眉之急。

在同事們的掌聲中，艾麗鄭重嚴肅地接過這些獎品，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她立刻把錢袋裏的儲幣卡、金幣倒在床上一字排開，反覆數了好幾遍，又一個一個珍而重之放進錢袋裏。

呵呵呵，周末出去逛的時候有錢買東西了！

艾麗抱著錢袋笑得像只口中塞滿玉米粒的倉鼠。

到了周六這天，艾麗又是天不亮就跟換班的前輩們回到大營訓練，不過，六點鐘她準時到了校場，只見到寥寥幾個人，其他人周末睡懶覺還沒醒，大家閑聊幾句，完成每日訓練，艾麗又跑去圖書館看了會兒書，再去武器裝備部看看改裝鎗支，和幾個技師閑聊一會兒，吃過午飯之後就跟著換班的護衛返回了公館。

朱理殿下早就換好了便服，正等著她呢，艾麗換上薇露給她準備的一套便服，跟朱理出了門。

下午兩三點鐘的時候是蘇芳冬季最美好的時段，陽光和煦，就算有一點點風，也不會覺得冷。

雖然知道不少於十個人在暗中跟著他們，可是朱理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是在和艾麗約會。心裏那只小絨兔子鼓著毛茸茸的腮幫子打著拍子跟著節奏搖擺。

艾麗可沒旖旎浪漫之類的感覺。

她覺著自己是正在執勤，順便在Boss買買看看的時候自己也買買看看，再記一記蘇芳的城市地圖。沒準她哪天逃跑的時候用得上呢。

為了不引人註意，她今天出門時沒帶刀，可是鬥篷裏面卻藏著一把鎗。

這把鎗可是她回到龍騎機兵隊大營之後希禮特許她自己改裝的，帶著它，安全感足足的。

出門之前她還試了試把鎗從袍子裏拿出來有多快。

因為是冬季，所以薇露給她和朱理準備便服時還準備了帶兜帽的鬥篷，兜帽一拉，不僅能遮住耀眼的金發，大半張臉也會遮在兜帽的陰影之下，只露出下巴。

朱理今天選的景點是蘇芳歷史悠久的室內市場。

由於有天然不凍港，交通便利，更兼處於兩塊大陸交匯之地，地理位置優越，蘇芳在千年之前就成為商賈雲集之地。

而室內市場的歷史甚至比蘇芳城的歷史還要久遠，這個市場是蘇芳城市建立的奠基之地，可以說，整個城市都是圍著這個市場一點點擴張壯大的。

即使現在蘇蘭托王室衰落，室內大市場卻一點也不見蕭條，它是一個面積將近兩平方公裏的六瓣蓮花形，外面罩著一層巨大的透明玻璃罩，半球形的玻璃罩上用彩繪玻璃拼接出花卉、飛鳥等等圖案，走在室內時，陽光透過玻璃，鮮艷的顏色就會被投在地面和墻上。

市場內部是圍繞蓮花圓形呈放射狀分布的三層拱頂建築，六十一條大小街道將室內市場分割成更小的蓮花瓣，大大小小的店鋪記錄在冊的就有六千多家，還有食肆，澡堂，酒館，大街道交會之處還有噴泉和雕塑。

對於艾麗這個只逛過海拉綠洲的小市場的土包子來說，蘇芳的室內市場簡直是個黑洞！黑洞！能把人的註意力全部吸走的黑洞！

繪著花卉飛鳥的彩色玻璃拱頂就不說了，街道兩邊的鋪子也是色彩繽紛，亮晶晶的銅鍋銅壺，各種花紋的手工地毯，陶瓷彩繪盤子，彩色玻璃杯玻璃茶碟，各種顏色質地的絲質布料，珠寶首飾，黃金飾品……

要不是為了維持莊重的形象，艾麗會伸手打自己兩下讓自己趕快集中註意力。不要再盯著那個會轉的風車一樣的小東西看了！你是來工作的！你的任務是保護朱理殿下！他要是被暗殺了你就失業了！專心工作！

艾麗內心流著淚嘶喊著，緊緊跟著朱理走在人群中。

忽然朱理停下，他指著路邊一個賣彩虹色飲料的小販，“艾麗，你喝過那東西麽？”

“……沒有。”

朱理跑過去買了兩杯，遞給艾麗一杯，“那大叔說這叫彩虹沙冰，是用不同的糖漿糖漿澆在磨碎的冰渣上做的。”

艾麗趕緊先用吸管喝了一口，“甜甜涼涼的。”

朱理也喝一口，但他立刻咳嗽了一聲，然後端著杯子不說話了。

艾麗猜他是不喜歡喝。

走了一會兒，艾麗漸漸發現了幾位不緊不慢跟在他們身邊的同僚，而且，市場裏面有些客人也看起來完全不想買東西，雖然目光不和他們接觸，但倒是和她的幾位同僚都交換了眼神。

原來整個市場都布滿了保護殿下的人啊。

這讓她終於有點放松了，不再緊繃著神經，用懷疑的目光審視周遭每個人，偶爾看到賣女裝的店鋪還多瞟幾眼。

朱理很快停在一間女裝店門口，“艾麗，你來看——”

艾麗一看嚇了一跳，那家店鋪墻上掛的女裝全是極為鮮艷熱烈的紗裙，剪裁式樣也相當符合蘇芳傳統審美，感覺和自由市賣的女裝有點像……

接受了薇露特訓的艾麗，也見過殿下大得嚇人的臥室和起居室是什麽風格了，她覺得這店裏的衣服完全不像是朱理殿下會有的品味啊！

難道說，在殿下眼裏，我是喜歡這種衣服的？呃，我從前還真是買過一條這樣的裙子……薇露說我這樣的品味叫俗艷，怎麽難道殿下您其實和我品味一樣俗艷麽？

艾麗處於震驚和呆滯中，被朱理拉進店鋪裏，店鋪的老板娘已經熱情地推薦了幾套衣服給她，看老板娘這樣子和她推薦的衣服，也知道她不是護衛隊事先安排的保護殿下的暗樁了。

艾麗無奈地抓著這些被熱情塞給她的衣服，“殿——，真的要我試這些衣服麽？我可沒多少錢！”

朱理猛點頭，“嗯嗯，快去吧！一定很好看！去後面試衣服吧！你要什麽我都買！快去！”

老板娘也極力推薦，還讚艾麗身材好。

朱理還不滿足，“老板娘，再給她拿雙鞋！要貨架上放的最高的那雙金燦燦的！”

“好的！”老板娘答應一聲轉身去找梯子了。

老板娘去拿鞋的時候艾麗可憐巴巴問朱理，“殿下，我真的得買這些衣服麽？薇露不會讓我穿的！”說不定還會給我布置額外作業鞏固一下她交給我的知識呢。

朱理的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下面閃了閃，嘴角彎起一個狡猾的弧度，“去試衣服。試衣間靠近後門。”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艾麗明白了。這招叫金蟬脫殼！他是讓我和他一起從後門那裏逃走！哎喲為什麽用“逃”呢！是擺脫！對，擺脫。擺脫我的同事們。

可是她僵在原地，捧著衣服沒動。

大 Boss要我幹違反我職業操守的事情，我該怎麽辦？

幹吧，頂頭上司回頭會罵我處罰我，可是不幹呢，大 Boss現在就可以讓我失業。

她還在兩難中掙紮，朱理輕推她一下，“快點。我們還要去你的朋友說的地方呢。”

艾麗怔一下，看著朱理的眼睛，突然笑了。原來他是真的要去那些地方。

她沒再說話，抓著衣服向店鋪後面走去。

沒多久，朱理就跑到後門那兒了，開鎖小能手艾麗早已打開了門，兩人一前一後從後門溜出去，順著街道跑出了室內市場，向市場後面的陰暗雜亂小街道跑去。

室內市場的總監控室裏，希禮正托著腮看監控屏幕。

一個護衛隊員問他，“隊長，怎麽辦？我們要跟過去麽？”

希禮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口茶，“不用了，就假裝給他們擺脫了吧。通知二區的‘鷹眼’，殿下朝他們那裏去了。”

“是。”

從剛才滿眼都是繁華的室內市場跑到市場後面陰暗雜亂的小街道，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可卻像穿越了一層無形的，用財富、階級構築的墻壁，墻兩邊的風景迥異。

室內市場背後的小街道地面上雖然也鋪著青石，但石頭和石頭之間縫隙裏藏汙納垢，墻壁上長著青苔，墻根堆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垃圾，散發腐爛黴臭，有些路面的石頭不知什麽時候丟失了，積水成了個坑，街道拐角取水的地方排著一溜各種顏色形狀的容器，一個老得看不出年紀和性別的老人坐在一只小木凳子上看守著水龍頭。

來取水的，都是些小臉臟兮兮的小孩子，最大的十歲上下，最小的剛會走路不久，被大點的孩子領著。

所有的孩子臉蛋都凍得紅彤彤的，鼻子下面掛著鼻涕，在鼻涕快要掉下來的時候才用袖子擦一下，這時早被汙垢滲透變得漆黑的袖口就會黑得發亮。

這裏和室內市場距離只有幾十分鐘的步行時間，可卻像兩個世界。

朱理拉著艾麗擺脫護衛們的暗中保護從市場跑出來的時候兩人還笑呵呵的，走到這裏之後漸漸都沒有了笑容。

艾麗在自由市是見識過很骯臟的地方的，連汙水下水道她都爬過，可是在蘇芳陰暗面的小街道上，她還是覺得不適了。

幾個小孩子在一個水坑裏發現了一只死貓，他們用樹枝把貓弄出水坑，搶奪著，更多的小孩子發現了，尖叫著笑著圍過來。

艾麗不敢也不想再看，把頭垂下。

朱理默默握著她的手，和她繼續沿著坑坑窪窪的石頭路向街道深處走。

又過了一個街口，街道兩旁的屋子更低矮雜亂，許多屋子門口掛著一個紅底的燈光牌，燈牌上轉動著幾個女郎的照片和名字。

朱理發現艾麗也認識蘇蘭托的文字，有點驚奇，“你懂蘇蘭托語？”

“嗯。從前……有個夥伴是蘇芳人，教過我一些。”她低頭，認真看腳下的路，“我聽鹿飛說過，這附近的幾條巷子都是這樣的。屋子裏的女郎給屋主和管街道的大哥她們一半的收入，大哥會保護她們不受客人欺負。”

朱理沒有說話。

他們走出最陰暗逼仄的街道之後，已經來到了蘇芳最大的貧民窟的邊緣。

矮小破舊雜亂無章的建築，神情麻木的居民，這地方唯一一點明亮和希望藏在小孩子的眼睛裏。

可是，這點明亮和希望帶著狡黠和小貪婪。

朱理和艾麗雖然穿的是薇露特意準備的便服，沒用上什麽華麗的布料，顏色也不顯眼，甚至可以說是半新不舊的，但是在這樣的街道上，還是很顯眼的，更何況，他們兩人長身玉立，就算帶著兜帽，氣質也在那兒呢。

什麽氣質？肥羊的氣質啊！

當一個雙腿有明顯殘疾，坐在一個裝了四個滑輪的小木板上，雙手握著兩個空罐頭筒沿街乞討的小孩出現時，艾麗更給藏身於這條街道上的小狡猾們發出了肥羊的確認信號：她看了那個乞兒一會兒，把一只錢袋拿出來，給了那小孩一張紙幣。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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